湖北十堰特大山洪:堰塞湖崩塌,13人遇难,回迁户住7年棚户房

2019-08-11

原文来自微信「捌零记」:湖北十堰特大山洪:堰塞湖崩塌,13人遇难,回迁户住7年棚户房


村委会楼前,被冲毁的过渡性棚房全变成废墟。

文/南冠

8月6日凌晨3点半,湖北十堰市郧阳区柳陂镇青龙山村突发特大山洪,洪流裹挟泥沙,迅速冲过村庄,向东边的公路和湖区奔腾,同时冲毁了数十间简易棚房。

据央视新闻发布的数据,截至山洪当日晚上22时,共有13人死亡,多人受伤。

灾情发生后,十堰市成立了抗洪救灾救援指挥部,同时组成160多人的救援工作队,全方位开展救援工作。与此同时,国家应急管理部也派出工作组赶赴现场,协助指导救援工作。

洪灾中房屋倒塌的群众,被统一安置在附近的李家沟小学,免费提供住宿和饮食。现场设置了临时医疗点,相关工作人员正对遇难和失联群众家属进行心理疏导。郧阳区人武部的干部和民兵,还将散落在现场的28900元现金和银行卡、首饰等贵重物品汇总登记,并交给当地公安部门,等待失主认领。

山洪后第二天,防疫人员在村支部广场上消毒。

灾后第二天,当地公安、消防力量在村内实施安全防护和道路清淤工作,防疫人员也对倒塌房屋进行了消毒,防止可能出现的疫情。村镇干部深入受灾农户家中,了解登记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情况。救援人员将受伤群众转移到附近几家医院,并派专人照顾看护,确保村民顺利渡过难关。

凌晨,“猛兽”般的山洪

6日早上5点,青龙山村周边的村民聚集在湖边公路上,看到几公顷的田地被淤泥覆盖,大片的木材、冰箱还有坛坛罐罐漂浮在远处,一些男人在淤泥里到处找人。尸体被陆陆续续刨出,抬到路边。

每一具尸体抬出,人头就会不安地攒动,村民们围上去看一眼,口中说着,“某某的爹”“某某的小女儿”“某某的三妈”……话头传开去,人们惊恐又悲伤。60多岁的陈松涛说,“自我记事以来,柳陂镇还没有发生过这样大的灾害事故。”

陈林海的房子离小土坝不到100米,是距离最近的一家。8月5日深夜下雨,二楼漏水,他们拿盆子接水,声音很吵一直没睡着。6日凌晨3点半,只听见一声巨大的“咕咚”,10秒后洪水袭来,后面的围墙、前面的铁门瞬间倒塌,水一下子涨到了1.5米深。夫妻俩没来得及拿走打工借支的3000多块钱,水已淹到胸部,他们赶紧爬上二楼。等5点下楼一看,厨房冰箱、洗衣机已经全被冲走,客厅、卧室一片狼藉,都是淤泥,墙壁上留下水印。

山洪过后,村民家的厨房。冰箱、洗衣机被冲跑。

70岁的老奶奶吴秀玉,老伴儿去世十几年,早没了房子,原本住的板房垮塌后,租住在李梅家一个半地下室的屋里。由于地势低,水很快灌满屋子。“老人哪见过这个?老了,都吓糊涂了。”李梅的儿子赶紧下去,砸破被水堵死的门,把老人从水里捞出来,抱上二楼给她换衣服。第二天,在市里当老师的儿子才回来把母亲接走。

多数住在自建砖混水泥房里的人,都平安无事。但几十户住在村支部广场上的人,连人带房,齐刷刷被洪水冲走,翻卷到两公里外。

60多岁的刘桂兰被抬出泥淖时,身上背着小包,里面装着几千元现金,和一张存有3万元的存折。

60多岁的李刚自称“死里逃生”。“房子塌下来,把我按到里头。”李刚个头高大,但在2米深的洪水中,他被各种建筑材料和杂物“冲、撞、划”。6日当天的新闻通报中,死亡人数从6人增加到8人,晚上10点,央视新闻更新数据称,13人遇难,共19户57间房屋受损。

李刚是幸运的,只是划伤。他一家死了3个人:弟弟、儿子、孙女。李刚说,弟弟被洪水冲走,卡在一个桥孔里,人们发现后,费很大劲把里边的木棒、树枝清理完,才把他的尸体拽出来。而他的小孙女只有5岁,被划破了肚皮,流出内脏。

当天的搜寻,持续了14个小时,到傍晚时分,最后一具尸体才被找到。

小土坝积成“堰塞湖炸弹”

几十年来,青龙山村没有发生过特大自然灾害。即便十几年前,山后埋藏的恐龙蛋化石被大肆盗挖,山体遭破坏,河水依然正常外流。但一座建于上世纪70年代的小土坝,荒废几十年后逐渐淤塞,在今年8月初的强降雨中逐渐形成3000多平方米的“堰塞湖炸弹”。尽管部分村民提前3天多次上报村委会,6日凌晨还有人多次前去探查水情,但相应的防范预警和转移动作始终没有出现,直到土坝崩塌,山洪瞬间暴发。

造成山洪的小土坝,距离村口不到3公里。事后,土坝露出10米的巨大豁口,沙土鲜红,依然在淌水。然而,周边的人,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土坝的存在。

8月4日,55岁的谭如海和朋友老吴经过水坝,看见坝内已经形成大面积的水域,水面逼近坝顶,水面露出桃树的树梢,他说,“政府赶快来个人,请个挖掘机,把它挖豁”,但老吴说,“哎呀,这是我们一挑一挑担来的,谁舍得挖?”谭如海说,“不挖豁,下面住的人可危险啊。”

谭如海说,这座土坝大约建于1970年,至今已有近50年历史。当时土坝完全由沙土堆积而成,目的是为了挡水,以免大水冲击下面的农田,后来又变成挡沙坝,让坝内的沙土堆积,以便种地。如今,泻完水的坝内,可以清楚地看到大片果树和倒伏的玉米秆儿。

许多人都记得,土坝下面有一孔排水的涵洞。老人贺星湖说,涵洞是由石头箍成,过去几十年,排水正常,坝内淤积抬高后,每年的雨水也能从涵洞流出。但2017年,涵洞被几块石头卡住,几个年轻人拿着钢钎,钻进去捅了几天都没打通,最后放弃。淤泥不断填塞,涵洞完全堵死。在30米长的堤坝南侧,还有一条人工挖掘的引洪道,但太浅,没有什么排水作用。

8月3日,郧阳区普降大雨,46岁的李秀根看到,土坝的水已经涨到2/3。不少人都到村委会汇报情况。据说村支书和镇上领导来看,说“不会有事”。4日,村委会找来农业合作社土地股权配置会议,再次讨论了土坝“堰塞湖”的危情,但“你推我我推你”,没人做决定。

8月5日晚上又下大雨。和其他几十户村民一起住在村委会水泥广场棚屋里的李秀根不放心,“怕翻堰”。6日凌晨,他开车上去探查了3趟。村委会距离土坝只有100多米。1点多看时,水面距离坝面还有1米;2点多第二次去看,他带着村委干部李立,在车大灯照明下,用手机拍照,水面距离坝面还有40公分;3点多再去看,水面距坝顶只有10公分。

李秀根说,他吓坏了,一路跑下来喊人起床。回到棚屋里,他把隔壁患高血压偏瘫、屋里进水的邻居李立军背到自己家,又去喊周围几个邻居。“我在门口堵了石棉瓦,用盆子往外舀水,突然,水‘呼哧’一下进来。”看见隔壁邻居李牛娃被水冲倒,他抱起儿子,和几个邻居赶紧往外跑。

李文波的两个儿子,一个7岁,一个3岁半,都被冲走了。他说,当天晚上他一直没睡着,屋里亮着灯,但他一直没听到任何预警。李文波说,他的房子在去村支部的必经之路上,村干部发现险情后,决定先上楼“开个小会”,却没有发出一声预警。

灾后郧阳区政府通报,6日凌晨4点左右,柳陂镇遭遇局地大暴雨天气,最大小时降雨量达93.3毫米,凌晨2:30到5:00降雨量173.9毫米,“导致该镇青龙山村突发山洪”。村民们认为,暴雨天灾的确是原因之一,但更大的祸源,在于淤塞积水而形成堰塞湖的土坝。正是由于不断积水,6日凌晨暴雨加注,水量超过水坝承受力,冲破堤坝,雨水裹挟着泥沙,一泻而下。

多位村民的手机里,还保存着几天前拍下的照片:以往干涸、用作农地的坝内,被黄色的泥水覆盖,水域足有3000平米左右。坝塌水干后,以往的果树又露出来,而坝地土壤与下面的河滩,形成了5米的断层,加上积水,6日凌晨的土坝内外的落差在8到10米。

▲“8·6”山洪后,青龙山土坝内出现巨大砂石缺口 

▲青龙山土坝长约30米,山洪后,土坝出现长达10米的溃口。

▲山洪发生前,青龙山土坝内已形成堰塞湖,面积约3000平米。

走在村中,青龙山村的地势落差并不大,但土坝内的积水,却把临时板房、棚房和尸体冲到了三公里外。最远处的农田里,事后堆积了数不清的破损物品,犹如海啸遗迹。许多海尔冰箱里还装着挂面、碗筷、调料和吃剩的饭菜,煤气罐上写着主人的名字,堆放在公路边。

被冲到3公里外的生活物品和建筑材料。

8日,灾后两天,几个村民来捡拾可用物品。李洁茹找到了父母1985年的老结婚证,两个存款十几万的存折,一本父亲当兵时的北京军区情报部《苏军坦克部队作战资料》、工作笔记,以及几包还能使用的风湿膏贴药。她装在篮子里,准备带回家。

7年的棚户房煎熬

青龙山村这个名字原先并不存在。上世纪90年代,青龙山发现埋藏量巨大、品质上佳的恐龙蛋化石群。2001年该地被国务院批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4年后,青龙山成为中国第二大恐龙蛋化石地质公园。

随着本地恐龙蛋国际声誉日增,村民在山上凿洞挖掘倒卖化石的现象持续多年,保护区建成后,盗挖行为才被禁止,山外李家沟与山中贺家沟合并为青龙山村。“李家沟拦砂坝”位于保护区外围的红寨子上下,拦砂坝旁的公路上,矗立着青龙山地质公园“蛋壳开裂”造型的大门。

当地都是山峦地貌,村民们的房子就在山谷口排列。山洪一旦暴发,这都是洪水必经之地,但也没有更好的高处,毕竟连村委会的选址,都在小土坝下面100米的地方。而且村子地势落差并不大,超不过20米,村里道路也是缓坡,看起来不像是经常有洪水的样子。

2012年,青龙山村大面积拆迁,这是为了响应政府“新农村建设”目标。许多村民都记得,当年郧阳还未撤县设区,县委书记胡玖明亲自来剪彩,仪式隆重。“当时说这里是试点,要打造一个新农村建设的样板,走出十堰,走向湖北,走向全国,”60岁的李刚回忆,胡玖明拉着老人的手,笑得很开心,电视、报纸都报道了,村外的大幅广告牌画着美好蓝图:进入青龙山的道路拓宽绿化,叫“恐龙大道”,两边排列着仿古式的二层小楼,村头有一个巨大的广场。

据说,那张仿古式小二楼的图纸,是县政府花六七万请武汉建筑设计院设计的。拆房前,村民们尽管恋恋不舍,还是相信了这张图纸。当时报道,县政府为青龙山村的新农村建设试点划拨了一个亿。

动工不久的新建房安置点,效果图依然是仿古式“小二楼”

200多户拆了房的村民,只能沿着村外的道路,住在活动板房里。这种板房的材料为白泡沫板加一层石膏。当时村民觉得,辛苦半年,住进新房指日可待。谁知道,这一住,就是7年。这些过渡性板房,很快朽坏、开裂,漏风漏雨,难以住人,但他们修修补补,硬是撑了好几年。

2014年,李美平的板房被大风刮倒后,到隔壁的刘家桥村租了房,2017年又回村里住砖木棚房。6日凌晨洪水来时,妻子和14岁的儿子一起被冲走,李美平眼睁睁看着他们漂远,消失在黑暗中。“水太大了,就算拉也拉不住”。

4点多,他从泥水中爬出,到弟弟家去求救,“娃子、你嫂子都冲没了,打电话喊几个人找吧。”话说完,被冲走的儿子回来了,他带人出去找妻子。6点多天亮时,才在泥巴窝里找到妻子的尸体。而他堂弟的父母,都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50多岁,脸上都是伤,肋骨也撞断了几根。”

李秀根的手机里还存着山洪前村民过渡安置点的房屋照片。白色的活动板房有序排列,犹如行军打仗的几百顶帐篷,但不少已经开裂、歪斜。“住在板房里,死了几个人,有热死的,有冻死的,主要是老人。下雪一压,有的房顶就塌了。每年下雪,好危险。”

一张照片里,板房房檐下挂着一溜半米长的冰凌。李秀根说,当晚他背走的偏瘫者,就是这家的。另一张照片里,一个肤色黝黑的农民睡在地上的凉席上,旁边放着一个风扇,盆子里倒着水吸热……“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李秀根说,几年来,村民去区里、市里和省里上访过很多次,“这些材料和照片上面都有,情况政府都知道。”

2017年,由于活动板房已经极度危险,村委会分流了这200多户村民。一部分被迫买了高层楼房,一部分住进了镇上的扶贫廉租房,更多的外出租房,或在未拆的村民家里租房。而剩下的几十户,就被统一迁至村委会水泥广场上,住进了活动板房和砖木结构的棚房。

李秀根说,当时临时搭建,房子四面是12厘米的单砖,顶上用木料和石棉瓦。时间久了,漏风漏雨,依然受罪。洪水前,过去那种白色板房仍有七八间。“砖木房也很脆弱,人用力一推就倒了。”一位村民说,一些人吊了顶,房子冲垮时,屋顶、家具、电器砸到了不少人。

回想起此前的起伏波折,多位村民都发出同样的感慨,“亏得2017年那次拆了板房,分走了一批人,要不然这次山洪可能要死200多人。”事实也证明,尽管山洪破坏能量巨大,许多房屋进水,但被冲走、死伤的,大部分都是住在村委会前简易棚房里的人们。

“村委会有三层楼,当时如果把人转移到楼上,而不是开什么会议,也能救下这些人。”当地一位村民说。

一改再改的建房指令

7年等待,等来一灾。此次山洪重大伤亡的背后,是青龙山村“新农村建设”房屋安置政策的诡异“烂尾”。

2012年仪式后,村民们开始憧憬未来的好日子。谁知,剪彩仪式后不久,屋基场还在施工,镇上改变了方案,提出要建18层,甚至20层的高楼。所有村民一致反对。

世代为农的村民没住过、也不习惯高层楼房。李林海认为楼房拥挤、吵闹,影响睡觉;还有人觉得老人和小孩不会使用电梯,且电梯没有安全保障,易出事故。大部分村民认为,高层楼房有两点不符合当地实际。

第一,高楼不适于干农活,“老百姓种地,又不是企业职工,干活回来一身泥,怎么上楼?”李秀根说,每家每户都有锄头、铁锹、铁锨、耕地农机等农具和物品,“老百姓还要拾点柴火,煤气烧不起咋办?”这都需要储物空间。第二,如果没有电梯,老人不能上楼。

此次山洪事故中,即有实例。2017年,受不了板房的罪,李桂华和老公买了4楼的房子,但李桂华的老母亲80多岁,不能上楼,因此一直住在村委会前的棚房里。李桂华孝顺,丈夫和孩子在家住,她每天晚上都去陪母亲睡。6日的山洪袭来,母女两人均被冲走,双双死去。

早在2014年,政府作出妥协,提出建“5+1”楼房,即第一层为农具房,楼上5层住人。大部分人依然不接受。当时村委会与开发商合作,在村口修建了6栋“5+1”的房子,只有一个组的村民入住。后来,一些受不了板房生活的村民或买或租,也住进楼房,反而躲过此劫。

“不管高层、低层,为什么不早点建好房子,把老百姓安置好?”洪灾后,从国家应急管理部到湖北省、十堰市的民政、水利等多部门下来视察,均提出这一疑问。对此,村民们一致说,“就怪当官的”。

村民们认为,当初“小二楼”的规划方案一变再变,缘于村镇两级政府治理中的诡异逻辑。李刚说,2012年的方案奠基后没几天,村里与外面来的开发商达成了卖地方案。村干部直言不讳,开发商走通了村镇县三级的关系。村委会强迫大家住高楼,村民不接受,因此耽搁下来。2014年村里做出“5+1”妥协,强制上马了6栋小区。此后便再也没有推进,村民和干部之间的关系也变得紧张。

陈美华一家6口人住在原来的砖房里。上世纪80年代的三间白灰砖房,砂石地基早已折陷、楼板也变了形,一下大雨,屋里屋外一样落水。前些年日子苦,陈美华治疗腰间盘突出、膝盖水肿花了几万,这几年,儿子到新疆建筑工地打工挣了点钱,想盖新房,但被村干部卡住。

陈美华说房子地基折陷,还漏雨,村支书说,“你们漏水,我叫你漏的?你那地基折(下陷),我叫你折的?你自己想办法。”村支书说,陈美华家不属于危房,“你那房子修修补补还能住。上面不批,不允许你盖房子。”支书还说,“你前几年怎么不盖?还不是想占便宜,想叫国家给你盖?”陈美华说,前几年没钱。陈美华说,家里人多,“要憋死了”。支书说,“憋死就憋死。”陈美华请求支书往上写个材料,“给我写个东西,只要给我批地,我不用国家的钱,自己请勾机,扒了房子,我自己盖。”支书说,“我们不可能给你写东西,不行了你往上找。”

这次山洪和大雨,陈美华家的房子四处开裂,的确成了危房,第二天,他们和其他受灾村民一起,顺利住进了李家沟小学的校舍。

受灾群众被安置到小学教室内。

李刚说,村镇当时引入的开发商,是竹山县商人贾金龙。裁判文书网记载,2017年4月的一份判决书显示,2014年10月,贾金龙的十堰市凯畅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向郧县农村商业银行借贷950万元,约定两年还清,以两处建筑作抵押,到期后,凯畅房地产公司尚有900万贷款本金和利息未还。而一同被列为被告的十堰汉府置业有限公司所在地,即为柳陂镇青龙山村。

李文波说,村民到市里反映时,相关部门回复,划拨给青龙山村建房的资金一亿元,已经下拨。上级的文件也多次批示,“尽快给青龙山村安置建房”。但村里迟迟不见动静,而7年前拆迁房子的补偿款,一分钱都没下来。

曾担任村支书的刘文良说,搞成这样,都是被村干部“搞坏了”。究其原因,他认为是“腐败”。刘文良说,这些年,村支书都是县里下派,“年轻的,没有治理经验”,因为腐败,7年里先后换了4任村支书,最新的支书原来是县城管执法大队的。“这两年,党员开除党籍的都好几个。”

因为村民们常年向上反映,2018年,原本“小二楼”的建设方案终于实施,地点就在村支部对面。过渡房搬到这里,也有让大家看着新房落成的意思。补偿方案仍是原来的“3、4、5”,即按每平米标准,土房补300,砖房补400,楼房补500。很多人原本是土房,如果100平米,能得到3万补偿款。而李美平的两层楼,预计要花20万。

这次自建房,政府只是批了地,给了统一图纸,每家每户要自己请施工队建造。第一批的十多户,开工于6月4日,李文波、李美平即在其中。但2个月后山洪暴发,他们的孩子、妻子没能看到房子落成。第二批的10户,原本打算在8月7日抓阄捏号。

今年6月起,第一批开工的村民自建房

“最完美的,就是按照最初拆房前签协议的方案,全部盖小二楼,早住进去了。要是遵守最初方案,就没有后面这些事。”多位村民都提到隔壁卧龙岗、刘家桥的社区,这两个村均为南水北调工程后靠移民安置示范新村。“为啥后来一变再变?”

“我没拉住儿子”

“如果只是下大雨把我冲走了,我死了,我毫无怨言;但为什么村干部发现了险情,不敲个锣喊大家、提醒一声?下大雨前,为什么不去坝上开个口子排水?”失去两个儿子的李文波夫妇对这一点耿耿于怀。“我现在心里,失望得很。”

相比之下,几十公里外的鲍峡镇当天也遭遇了特大暴雨。但鲍峡镇从5日晚上启动应急响应机制,连夜转移群众2000多人,虽然道路、房屋大面积冲毁,但没有出现人员死亡,当地民警还在凌晨3点转移人员过程中,救治了一名摔倒骨折的75岁老人。

李文波一家四口原先住在三间土房。早在2011年,妻子还在坐月子时,村委会就上门谈拆房。“实实在在不想扒房子”,但是村干部里,一个是她哥哥,一个是远房亲戚,为了支持他们工作,儿子半岁时,他们在周围一带带头签字扒了房。

谁知村里屋基场还在挖,原先说好的小二楼图纸就变了卦,村里改说建18层高楼。遭到村民拒绝,两年后,又改成“5+1”的6层楼房,李文波依然没有同意。他意志坚定,等着一家五口住进小二楼里。

2019年,李文波等到了机会,幸运地成为第一批批地建房的人。他请来施工队,买钢材、砂石、水泥,精心呵护着将要落成的房子,期待告别7年的棚户煎熬。

从村支部广场冲到村外农田里的汽车

李文波是独生子。几年来,妻子照顾两个孩子,他一个人到各处的工地上当搬运工,养活一家人。孩子到十堰上学后,他们在夏家店租了板房。为了把房子盖起来,夫妻俩陆陆续续去借钱。8月5日,施工队打电话说,要起二楼了,水泥快没了。当天中午,李文波把两个儿子接回来,妻子留在十堰,第二天出去借钱。

晚上大雨,李文波一直没睡,“我操心我外面的水泥”。3点过后,他眯了一会儿,不久,听见隔壁父亲喊他“文波”。他爬起来下地,水已经淹到脚脖子。还没走出10步,门就被撞开,漂进一台冰箱,水立刻淹到脖子。

他回过头去,看见两个儿子坐在席梦思床垫上,床垫已经漂到房顶。他立刻伸手去抓,木材和石棉瓦房顶一下垮掉,他被扣进了编织袋彩布。好在彩布年久风化,他又年轻力壮,伸手一撕,钻了出来,此时,已经看不到儿子。

急流中,李文波被压在一台冰箱下漂流了二三十米。被冲走100多米后,他抓住一棵树。4点多,他看见附近一对老头老太太紧抱着电线杆。他们一起喊救命,但水声太大,没人听见。水消后,他爬上公路,遇到亲戚,张罗着叫人找孩子。

当天早上,李文波妻子一大早出门,到哥哥家拿了钱,吃了早饭离开。走到五堰,接到弟媳妇电话,说家里出事儿了。

6点多天已大亮,村外的田地里,到处是找人的乡亲。李文波在几百米外先找到了大儿子,他含着泪水,到路边请人帮忙接着,继续找小儿子。小儿子已经漂到与隔壁卧龙岗村交界处,那是这次山洪冲积的最远范围。李文波的老父亲也被冲过公路,差点掉入柳陂湖,他抱住一棵树,后来被村民救起。随后,两个儿子被送到区殡仪馆,父亲在市太和医院抢救。

去年至今,李文波和妻子拼命干活,四处奔走,全都为了房子。“要不是为了盖那个房子,5号那天我把娃子领回来搞啥子?”十堰的板房,同样酷热。即便当天夜里,他还担心水泥被浸泡。现在孩子没了,他已无心续建。

“现在形容,心酸得很。”李文波回忆,大水进屋时,还没停电,他回过头去,还看得见儿子。“娃子喊了声‘爸爸’,我跑都来不及。房顶一下子塌下来,要是不塌,我肯定抓住娃子。”

这次山洪的死者中,仅李文波知道的小孩,就有4个,都是12岁以下。“房子塌下来,估计也砸到娃子了。水里翻滚的时候,到处是家具、冰箱、木棒,孩子能活吗?”

(部分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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