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迷安利的女大学生:再借我点钱进货,我还能卖丨人间
原文来自「人间theLivings」:痴迷安利的女大学生:再借我点钱进货,我还能卖
什么“管道”、“周游世界”、坚定不移的理想、激情昂扬的宣讲和矢志不渝的爱情,想起来都无比可笑,我们以为自己在抓住了命运,到头来,只是一屁股外债和一大屋子的货。
配图 |《环球广告社:推销你的人生!》剧照
前不久,我突然接到闺蜜秦爽打来的电话,她声音平静地对我说:“阿离,我打算放弃了,也许你说得对,我们真不适合做这个。”
“发生什么事了么?”听着她一反常态不再热血沸腾,我担心起来。
“回头再说吧,你把地址发我一下,我想把行李先寄到你那,这两天我就回来。”
没过几天,我就收到好几个大箱子,箱子很重。一个星期后,秦爽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人憔悴了不少,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
稍事休息,看着她把所有箱子都拆开——我猜得没错,除了一个箱子里装的是她的衣服和日用品,其他都是“产品”。
“你说我以前是不是有病,那么多钱就搞了这么一堆破东西,卖也卖不出去,你挑挑,哪些能用上的,拿去用吧。”她在一旁捯饬着产品一边跟我说。
我没有说话,就看着她摆弄着那堆东西。我对安利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这几箱产品,怎么也得值个好几万。
“你说这五年我干点别的什么不好,要正正经经的,说不定房子、车子都有了吧?”她突然萎坐在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支烟点上,开始苦笑着流泪。我也不知从哪儿开始安慰她,只好过去轻轻抱住她。
她灭了烟,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她哭过。
2013年,我考上了一所东北的211大学,和秦爽在大一新生老乡见面会上一见如故。成了朋友后,我们干什么都常一起。她喜欢看创业和管理类的书籍,我喜欢看文学和哲学类的书籍,我们都知道对方是不甘于现状、有想法的人。
一次找兼职的时候,她无意间在教学楼下的柱子上看到了“寻找创业合伙人”的小广告。她顿时热血沸腾,拨了小广告上留的电话,对方称自己也是在校学生,约秦爽在某个教室见面。
秦爽一个人逃了选修课去赴约。对方是本校经济学院一个大三女生,叫何红,宁夏人,人很朴实,很快便博得秦爽的好感。
交谈中,何红了解了我们大一课不多,秦爽家庭条件一般,最重要的是,秦爽有野心、有想法。当秦爽问到“创业”具体是做什么,何红说,会把她介绍给一位“导师”,让导师给她介绍详细的信息。
当天下午,何红带着秦爽一起过去见了导师朱小波,到了见面的快餐店,何红给每个人都点了一份小吃和饮料,便开始让朱小波进入正题。
“小爽,你听过‘管道的故事’吗?”寒暄之后,朱小波问秦爽,秦爽摇了摇头。
“这个故事讲的就是有A和B两个人,靠挑水维持生计,A老老实实地挑水,而B则是一边挑水一边修筑了一条管道。最后A老了还在挑水,子孙后代也靠挑水过活,而B却有源源不断的水源,后代都跟着享福……”他一边讲故事,一边在纸上画着挑水的小人和管道,还时不时看看秦爽的反应。
秦爽很快就明白这个故事背后的寓意,问到:“波哥,我需要怎么做才能修筑一条属于自己的管道呢?”
“待会儿,我再给你讲我们的创业所起到的作用。” 朱小波好像就是在等秦爽问这个问题,随后反问道:“你平时买东西是在哪儿买的呢?”
“商店。”
“零售店对吧?可是你知不知道,零售的东西到你的手上已经转过好几道工序了。”朱小波又边说边画,“比如一件化妆品,从工厂生产好了,要先到总代理商吧?然后到分区代理商,再到批发商,经过批发商之后还要通过零售商,最后才到你的手里面吧?”
秦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而你想一下,有没有商品从工厂直接到你手里面的可能?”朱小波一边看着秦爽的表情变化,一边用笔把中间那几道程序划去,“这样你是不是可以省掉中间的很多钱?试问哪个消费者不愿意呢?”
秦爽醍醐灌顶:“所以波哥你的意思——我们要找的是从工厂直接到消费者的管道?”
“聪明!”
那天晚上,何红和朱小波就把秦爽带到学校附近的一栋大楼套间里。那里有很多跟我们同龄的年轻人,不管认不认识,都热情地彼此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积极阳光的笑容,心里似乎都装着坚不可摧的梦想。
投影仪往白墙上投射着很多成功人士在到处度假的短视频,音响里是癫狂的农业重金属,在几个导师的带领下,大家开始坐好并随着节奏打起拍子。
一个西装革履、精神饱满的人从后面快步走上讲台,脸上始终挂着笑,气场很强大。
“如果你自己卖出一套5400以下的产品,你将获得9%的收益……如果你找到一个跟你一样有想法的人,为了奖励你的付出,他每个月的业绩里面会有一部分给到你;同理,如果你找到两个人、三个人,他们也向下找到一样的人,那你是不是就不用自己出去跑市场了?每个月就有源源不断的钱往你的账户里面进!”这个男人配合着一副金字塔图讲解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爽在那一刻下定决心,缠着何红要办卡跑市场。何红和朱小波担心秦爽只是心血来潮,“劝”她多听几节课,“多了解跑市场过后再办卡”。当时的秦爽觉得,这是遇到真心待自己的人了。
回来后,秦爽找到我,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还神神秘秘地说,“星期天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个星期天,据说是东北区做得最好的一个“老师”过来“分享课程”。一大早,秦爽就把我拉去听课。那个人先是讲了“穷爸爸富爸爸”、“管道的故事”,又声情并茂讲他自己为什么“投身安利事业”,那种场合里,我也感觉自己被某种情绪感染了。
我觉得自己的思想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明天、后天,自己轻而易举就会拥有一条“管道”一样,坐等着源源不断的财富从天而降。环顾四周,每个人眼里都放着光,我想应该跟我是一样的感受。
现场,辅助讲师拿出各种产品做实验:普通洗洁精与安利洗洁精相比,去污能力差很多;丽齿健牙膏比一般的牙膏实用性更强;我自己还上台体验了安利的漱口水——与普通漱口水所排出的细菌,差异性居然那么大……
现场讲师又说:纽崔莱的广告在央视打了好多年,雅姿的化妆品也是安利的……我顿时觉得这么好的产品,一定会有很好的前景。
我竭力克制内心的激动,一边听课,一边掏出手机上网搜索。网页上对安利是“传销”还是“直销”的激烈争论,顿时让我心里疑问重重,只是鉴于现场的气氛,我不敢向台上的老师提出疑问,而是由秦爽带着问了何红。
何红把我们带到了市中心的安利门店,说:“我们有专门的门店,有活生生的产品,之前也有讲过。我们做的是省掉工厂到消费者手中的环环过程;而传销,是没有产品的,一进门就会让你交高额的会费,赚的都是下线交的人头费……”
从这天以后,秦爽和我都成了何红的下线,我也开始每天晚上跟着秦爽一起到大楼上课了。
安利的盈利模式搞清楚后,我知道不光要会跑市场,还要学会发展下线。我经常在上选修课时,就找那些比较有想法的同学,先讨论兼职、创业,再讨论安利。
吴双是我在心理健康教育课上的同桌,我们不是一个学院的,但是比较投缘。她来自云南农村,家境不好,人又懂事,想帮家里减轻负担。有一次我看到她在一个微信兼职群里面找活,就问她:“你想找兼职?”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呀,想找点事情做。”
“你们课多吗?”
“不多,每天太闲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创业啊?”
“创业?你有什么项目吗?”吴双向我投来疑问的目光。
“你听说过安利吗?”
吴双摇了摇头。我拿出笔和本子,也从“管道的故事”开始讲起,把之前在大楼里面所听到的安利盈利模式讲给她听,还告诉她现在我们有一个很大的团队。
看到她的反应,应该是挺感兴趣。我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丝窃喜,把她介绍给了何红,何红跟吴双聊过后,吴双也答应一起去听课。
我和秦爽每天提着装着传单的“Amway”的袋子,再背一书包何红的产品,开始跟何红跑市场。
我们在大街上、地铁口、小巷子、商铺、小区里,逢人就递一张传单,当有人显示出对某种产品感兴趣的时候,就把背包里的产品实物拿出来让对方看看。大多数时候,人家都只是看看,很少有会掏钱买的——当然,就算有人买了产品,销售额也是算在何红头上的,用朱小波的话说,是“安利平台就是好,导师用自己的产品教自己的‘家人’们(安利内部,成员互称“家人”)体验市场”。
我跟秦爽心里都想办卡卖自己的货,何红却告诉我们,“至少要多听一两个月课,多跑几次市场,真正懂安利了”再办卡才好,“以后你们自己带团队了,也不要着急让他们办卡”。
即使产品卖不掉,秦爽和我总想着,“到下一个轮换的区域就会好一点”——诸多团队是分推销区域的,如果别人的团队今天在这个区域,那么其他团队去别的地方“扫街”。
那段时间,我跟秦爽老是逃课,老师点名总是会提到我们,我心里有些害怕。产品难卖,我想还是发展下线吧。于是,我开始花更多时间在学校里发展下线,每天晚上都带着吴双去听课。
何红见我不跑市场,有些坐不住了,说:“如果你自己都不会跑市场,你的下级以后在途中遇到什么问题问你,你怎么给她建议?如果以后你的下级比你还会跑市场,你拿什么去让他们信服?你是要带团队的,不是说只要找几个人就可以一劳永逸。”
她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我只好继续跑市场和找下线一起做。我每天早出晚归,室友很少能见到我面。她们对我的行踪很好奇,我告诉她们我在创业做安利的时候,她们沉默了。
室友们不停地告诉我,“那东西就是有产品的传销”,让我别干了——看来让她们买安利的产品,是不可能了。
看我正是新鲜劲上头的时候,室友们知道说再多也无济于事,由着我去了。
吴双听了几次课以后也想要跑市场,我跟秦爽便带着她,去了本地最偏远的一个区“扫街”。
12月的东北大雪纷飞,顶风冒雪去挨人白眼,显然不是吴双理想中的“创业”。几个星期下来,她的热情开始一点点消磨殆尽。我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双手和脸,有些于心不忍。我知道她已经想要放弃,只是碍于我俩之间的“友谊”抹不开面子。
但我也知道发展到一个忠实的下级有多么困难,只能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终于,在快到年底的时候,她告诉我:“不好意思阿离,我觉得这个项目还是不太适合我,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回复了句:“好的,好好学习。”
吴双退出了,何红怕我也动摇,拉着朱小波开始给我打鸡血、灌鸡汤。秦爽也害怕我不干了她以后少了个伴,也跟他俩一起给我做思想工作。
其实当时的我猪油蒙心,只是觉得不能把希望都放在一个下线身上,应该广撒网。于是,我开始通过同学的关系,加入学校的各个兼职群、老乡群,本校的加完了,再去加其他学校的。
刚开始我太急功近利,一进群就问“有没有想做兼职想创业的伙伴”,有的群主立刻明白我的来意,直接一脚把我踢出群,有的群主会跟我聊几句,知道我想做什么了,便骂一句“骗子”,再把我踢出去。
工业大学一个老乡群的群主加了我好友,跟我聊了很多,我把我的“事业宏图”全都讲给了他听。他听完后说:“你就傻吧,你能考上你们学校多不容易啊。你知不知道这是害人的?我们学校不少人为了那个狗屁事业都退学了。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怎么忍心欺骗老乡?”
他的话让我觉得无比羞耻。我开始反思:我是能力不够,还是方式不对?我这真的是在骗人吗?我真的了解安利了吗?
这一段时间的超负荷的投入,也让我开始怀疑:安利真的能带给我想要的吗?
我也开始懈怠了,想重新回到学生的生活:每天都去好好上课,然后去图书馆看书,强迫自己认真听课。
秦爽察觉到我的变化,又不断跟我描述以后的生活——就像“管道的故事”里面的主角一样,每天躺着等钱入账。
我又动摇了,继续跟着何红和秦爽跑市场。
2014年元旦那天,在我跟秦爽接触安利两个多月后,为了让我们“新的一年有个特殊的意义”,何红终于同意我跟秦爽办卡,正式成为她可以盈利的下线。
刚办完卡,朱小波就告诉我们,“新开卡拿货很划算”,要求我们每人“必须拿1000元以上的货”。
我和秦爽当时都有点迟疑,但是一想到反正货都是要卖出去的,就咬咬牙,各拿了几套洗发水护发素、几支牙膏、几瓶漱口水和几瓶洗洁精。
为了把这些货卖出去,我疯狂地出去发传单推销产品,甚至还在学校寝室开始推销。有一次被同学投诉到宿管大爷那里,大爷说要找我的辅导员处置我。我百般央求,并一再保证绝对不再推销产品,大爷才不再追究。
我只能逃课和秦爽到校外去跑市场,跑了好几天,才有一个大姐对洗发水和护发素表示出感兴趣。我把随身带着的鸡蛋分别打放在两个矿泉水瓶里,一个加入安利洗发水,另一个加入了海飞丝,两个瓶子都不断地用小长棒搅拌,2分钟左右,海飞丝瓶子里的蛋黄开始变黑,5分钟后已经变得很黑,而蛋黄在安利洗发水里却没有变色。“看见了吧,我们的洗发水是纯天然的,不破坏头发里的蛋白质”。大姐掩饰住吃惊,承认我的东西是好的,一边嘟囔着价格偏高,一边还是犹豫着买了一套。
(编者注:其实鸡蛋里的蛋白质和人头发里的蛋白质并不是一回事,鸡蛋会变黑,是因为蛋黄里含有微量的铁,如果洗发水里使用了含有硫元素的表面活性剂,那么硫和铁会发生反应形成黑色物质——而表面活性剂里的成分,就写在洗发水的外包装上,可以看到。)
这样跑市场让我丝毫没有成就感,我始终觉得单靠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还是想发展下线。我又瞄上了对面师范学院的一个想赚大钱的老乡,可我刚提到安利,他就立马情绪激动地回绝了:“你这是坑我吧?我有个堂哥以前就是做这种东西的,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着了魔一样!”
我心里又开始动摇了,心气泄了一大半。
1月中旬期末考完成绩出来,我傻眼了:挂了2科。秦爽也挂了3科,但是她并不以为意。
电话那端,看到我成绩单的父母的声音像一根针扎进我的心里。我一直对父母隐瞒着做安利的事情,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
此时,何红和朱小波告诉我和秦爽,过年时有更大的“礼包”和“一个月的市场魔鬼集训”,新人经过集训,“就可以做到高级主管,会有很大的进步”。
秦爽当即决定寒假不回家过了,而我则对何红说我要退出。
何红只对我说了一句非常不屑的话:“以后你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想清楚——其实你并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跟她道了谢,算是礼貌,又给秦爽发了消息。秦爽很不解,我问她:“小爽,你挂了3科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吗?你爸妈没有问过你?而且,我觉得安利,并不是我起初想要的样子。”
“老实说,没有感觉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知道我自己更想要的是什么!”她说得斩钉截铁,“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一类人,所以拼命想要留住你!”
“小爽,我们都是不甘于现状的人,但是我们各有各改变未来的方式。我不强迫你退出,你也不要勉强我留下,以后我还是拿你当好朋友。”
就这样,我结束了自己3个多月的安利生涯,自己那份几乎没卖出去的产品,我都给了秦爽。秦爽也没有再跟我费什么口舌,那个冬天,她真的没回家过年。
过完年回到学校,秦爽已经有了一个下级,是她之前在老家的朋友,叫韩英荣。
韩英荣原本在老家一所三流的大专学院上学,本就觉得读书无用,再加上秦爽的各种画大饼和忽悠,便退了学,跟家里闹僵跑到东北,找秦爽一起做起了安利。
我努力准备补考,秦爽却找了代考,往后的课程,她也基本直接找“代课”。
一次我正在吃饭,收到了秦爽的消息:“阿离,能不能借我点钱啊?”
秦爽虽然不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但钱从来都是她的禁忌,她从不找人借钱,也不会把钱借给别人。每个月家里面打给她的1000元生活费,是她平时的收入来源——至于做安利,卖得出货的时候还能勉强维持,卖不出货的时候只能看着那堆货发呆。
我猜想到她应该是有了什么难处,便问她怎么了。
“之前把钱都用来拿货了,最近又有活动,你可不可以借点钱给我打货啊?”
我转给了她1000元,她说等下个月父母给她打钱了就还我。但一个月过去了,她并没有提还钱。我拉下脸找她去要,她说自己没有钱,把堆在宿舍里的产品拣出几样,凑了1000元的,要给我。
我哭笑不得,想劝她退出来,她委婉地避开了跟我聊这个话题。
她那时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再找“代课”,我若跟她上同一科课时,有作业我就告诉她记得交,老师要点名的,我就给她提前请个假。她的其他课,我若有时间,就去给她“代上”。
五一后,就在秦爽跑市场跑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却突然收到何红给我发的一条消息:“阿离,我也不做了,我为当初说你的那句话道歉。”
我跟何红约了饭,聊了很多何红自己的故事:她进安利两年,拿货投进去将近3万多。除了我跟秦爽,她之前还有一个俄语系下线,我们有见过两次面。后来她忙于出国准备,不太把安利放在心上,何红便把她放弃了。“别人画饼充了我们的饥,而我们才是别人吃到嘴里的饼”。
“波哥两个月前退出去重庆发展了,现在就是秦爽在坚持了。”听何红说到这儿,那一刻我无比心疼秦爽。
那晚,我买了秦爽最爱吃的鸡腿在她的宿舍等她。她的室友看着她每天这样早出晚归,书柜底下全是安利的产品,都对她比较疏远,不闻不问。看到她晚上10点多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我忍不住抱了一下她。
“阿离,我现在还没有吃中午饭呢,谢谢你!”她说。
那个学期,秦爽再次挂了2科。院里给她发出警告——学校规定,一个学年挂6科自行退学。
而秦爽已经挂了5科。
秦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决定周一到周五只是晚上去大楼听安利课堂,顺便还可以在学校发展下线,只在周末出去跑市场。
她的补考成绩不错,学院觉得她进步很大,辅导员还在院学生大群里面点名表扬了她。
暑假,她回了家。我以为她放弃安利了,很为她高兴,韩英荣生气地给她发消息:“秦爽,你什么意思,我千里迢迢退学跟你一起做安利事业,你现在是想丢下我一个人吗?”
可家里的情形让秦爽很失望:勉强维持生计的父母,还是无休止地吵架,弟妹也都在上学。看到韩英荣的质问,她毅然匆匆赶回。
回来后,秦爽“成长”了许多,她学会了找潜在客户,给他们递上传单,讲解产品——那时保健品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安利的产品早就没有什么特色,而且价格还比同类产品高出不少,解释起来的确颇费周折。
直到大二下学期,秦爽终于把快两年前囤的一批货卖完,还请我吃了一顿饭。
没几天她又开始找我借钱:“阿离,你再借我一点钱吧,这次是皇后锅具的活动。我一定尽快卖出去把钱还你。”
“小爽,你说化妆品、牙膏什么的,你卖不出去还可以自己用,这锅你弄一大堆卖不出去的话你咋办啊?”
“你放心,我会卖得出去的。”
看着她焦头烂额的样子,我还是把钱借了她。
但锅更不好卖,秦爽花钱买礼物去“拜访”之前买她货的老客户,然而很多客户都嫌产品太贵,不愿意做回头客。
秦爽依然坚持着,在不停借钱、还钱、努力跑市场中又度过了小半年。
大三了,大家有的开始准备考研,有的开始准备出国,我也开始准备实习找工作,可秦爽还在安利里面挣扎着。
两年多了,秦爽还是只有韩英荣一个下线,她之前也有介绍过人进去,有的刚进去听一节课就不去了,有的刚跑了一天市场就放弃了。韩英荣介绍进去的人也是没有留下的,来了又走。在秦爽介绍进去的第17个人跟她跑完一次市场就退出后,她终于给我发来了一句:
“阿离,好多时候我在想,要是我没有做安利,会是什么样子?”
韩英荣在我们学校对面的小区租了一个小单间,好方便跟秦爽一起,也是每个月借钱囤货入不敷出。她把沦落的原因都归到秦爽身上,有一次,我们仨见面时,她直接对我说:“如果不是因为秦爽,我现在是一个大学生啊!”
这句话伤透了秦爽的心。
秦爽在安利里面摸爬滚打,已经把能想到的、能做的都尝试过了,可想象中的宏图伟业,连一丝影子也没有。她开始对安利丧失信心了,想过带着韩英荣一起退出,开导韩英荣重新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
就在秦爽准备退出安利的时候,周子昂进入了她的生活。
周子昂是工业大学物理专业的一个学生,比我们高一届,比秦爽早几个月进入安利。他家境一般,比秦爽家略好。当时他已经有了3个下线,虽然卖出去的货都不多,但是几个人在一起天天互相打气,倒也说得过去。他的下线们,也在想方设法再发展下线。
有一次,周子昂的一个客户想问他买洗洁精和洗发水,他的货刚好卖完了,就在群里面找人帮他送货。秦爽正好在他的客户那边跑市场,就帮了他忙。周子昂最后把这个销量算在了秦爽卡上,让秦爽对他刮目相看。
周子昂看着秦爽和韩英荣两个人的业绩都不好,就跟着她们两个跑了一次市场,发现很多“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沟通能力欠缺”:“你们对自己的产品没有太大信心,当客户说到东西贵、还不如超市的时候,你们也只能回答‘贵自有贵的道理’,但是什么道理,你们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何红跟朱小波都退出得太早,这些销售话术没有人告诉过秦爽,上面的人只知道给她灌鸡汤让她拿货。
周子昂就一边扮演客户,一边扮演秦爽,教秦爽和韩英荣,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应该怎么样去说。秦爽按照周子昂教的话术,确实有了进步,“事业”似乎有了一点起色,对周子昂也慢慢生出了好感,就打消了要退出的念头。
我看过周子昂的照片,觉得他长得有些刻薄,便提醒秦爽自己注意点。秦爽并没有听我的,不久便和周子昂确立恋爱关系,并以为了方便去安利上课和向他学习如何带团队为由,搬出校外去跟周子昂同居了。
大四我回老家实习,偶尔跟秦爽联系一下。她告诉我,她现在一个月可以卖出5000左右的货了,还发展了一个叫王冰的女孩做下级,还给我发了女孩的照片。
“即使一个月卖出5000元,你也只赚450啊!”我也不知道当时这句话为什么就脱口而出了。
“嘿,慢慢来呗。”她居然没有生气。
“你跟周子昂还好吧?”我试探性地问她。
“感情上倒是没有什么,只是他最近事业上比较低迷,原来有个下级退出了。他最近卖货也比较困难。”秦爽的语气里,满是心疼。
我安慰了她几句便匆匆挂了电话,不免一阵心酸。
最后跟秦爽见面,是在大四下学期快毕业的时候。我从老家赶到学校,一边准备着答辩的事情,一边忙着找工作。
为了给我答辩和找工作减压,秦爽说带我去大楼听课“喝点鸡汤”。走着走着,就在产品展览室里面,我看到周子昂正在给王冰“指导”。我感觉他们的眼神里面充满了暧昧,但是又怕是我自己会错了意,没敢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秦爽。
那晚的讲师激情澎湃,意气风发,分享了一句我至今都忘不了的话:“英雄不是不怕死的人,而是含泪奔跑的人!”
不过,我着实已经对这样的鸡汤免疫了,觉得轻飘飘的。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大楼,找到工作后,就离开了学校。
上班后,我偶尔会跟秦爽聊几句,她依旧还是很有干劲的样子,总在说“一切都会好的”、“我跟子昂快要稳定了”、“这个月有突破了”……
其实她不敢告诉我,那时市场已经不景气了,他们这一拨人几乎都很难卖出东西了,周子昂只剩下2个下级,而韩英荣也在2017年国庆节顶不住压力离开,回家结了婚。
卖不出产品的时候,秦爽找朋友借钱,找家里要钱。父母说她“都毕业了,还问家里要钱,真是不懂事”。
她后来跟我说这些的时候,都是哽咽着,而我也帮不了她什么,叫她退出的话我也说过多次了,也不愿再说。
秦爽跟亲戚朋友借了很多钱,还连本带息背负了不少网债,日子始终过得拮据,货却囤了不少。周子昂很多时候卖不出货没有收入,也会找她要钱。秦爽狼狈的生活,全凭着那一丝对安利残存的信念和对周子昂的爱情给吊着,做一天是一天。
然而,现实似乎想早日给她一耳光把她扇醒。2018年国庆节,又有“集训跑市场”,秦爽咬咬牙,再次借钱囤了货去跑市场。周子昂说“处于低迷期”没有干劲,秦爽便安慰他在家好好休息。
那天晚上,秦爽扫了一天的街,很累,就没有去大楼上课,直接回了家,推开门,发现周子昂跟王冰正睡在一起。那一刻,她心如刀绞,用笤帚使劲砸向那两人,边打边骂。王冰仓皇而逃,周子昂跟她大吵了一架。
吵完架,秦爽拖着疲惫的身子一个人走在街上,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5年的梦,什么“管道”、“周游世界”、坚定不移的理想、激情昂扬的宣讲和矢志不渝的爱情,想起来都无比可笑。
“我以为自己在抓住了命运,抓住了时机,到头来,竟是一场空,哦,不,还有一屁股债和一大屋子的货。”她闭上眼睛,决心把这些年的记忆都埋掉,离开那个让她紧张了5年的伤心地。
她毅然把行李寄给了我,并买了机票踏上归程。
编辑 | 唐糖
阿 离
本是后山人
-
本文系网易新闻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并享有独家版权。如需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
-
投稿给“人间-非虚构”写作平台,可致信:thelivings@vip.163.com,稿件一经刊用,将根据文章质量,提供千字500元-1000元的稿酬。
-
其它合作、建议、故事线索,欢迎于微信后台(或邮件)联系我们。
点击以下「关键词」,查看往期内容:
巫术 | 相亲 | 杀熟 | 赌徒 | 套现 | 婆媳 | 毕业季
脏机 | 保健品 | 逃犯 | 越南工厂 | 三大队 | 代购女王
出国潮 | 怀孕女学生 | 老年色情店 | 臭名昭著的清华生
评论请前往 2049BBS.xyz(已被墙)
本站已被屏蔽,分享到墙内时请转本文的 GitHub 原始页面 痴迷安利的女大学生:再借我点钱进货,我还能卖丨人间,或者查看可直连的镜像 网站。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此处收录仅供存档研究,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