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尘肺工人而 rap:这一次,嘻哈真正回归了它的地下属性

2018-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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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下的老马,是我


我们听到了一首比《中国有嘻哈》的任何一个作品都震撼的地下 rap,了解了它背后的故事之后,发现这才是真正的嘻哈精神。

这一次,嘻哈终于回归了它的地下属性。

嘻哈生于底层,为抵抗社会不公而战。嘻哈最初来自美国黑人的底层社区。上世纪70年代,作为美国社会底层的黑人在经济不景气的背景下,饱受暴力、失业、毒品、帮派斗争等问题的困扰。黑人嘻哈乐团出现,要用嘻哈文化把底层黑人们凝聚在一起,用共同的力量捍卫社区。

从70年代到90年代,Tupac Shakur, Ice Cube, and Killer Mike等嘻哈歌手从马克思列宁主义中汲取养分,从阶级斗争议题到反阴谋论,触角伸及多样的社会议题,嘻哈超越了文化的呐喊,成为政治性的抵抗力量。

在中国,地下嘻哈经由《中国有嘻哈》进入大众视野,但目之所及,却都是那些把 “地下” 之味洗涮得所剩无几的作品——他们回避社会问题,甚至成为商业卖点。

但社会不公,嘻哈不死。上个世纪末的大洋彼岸,嘻哈揭露底层面临的贫穷、暴力、种族歧视等问题,更是抗议社会不公的一个窗口。如今在发展之天秤极不平衡的中国,一些rapper仍然以嘻哈为剑,直指压迫者的喉咙,划开他们盖在苦难底层身上的遮羞布(遮的当然是压迫者自己的羞)。

近日,年轻的说唱歌手“今晚吃鱼丸”和他的朋友徐浩彧创作了一曲嘻哈作品《活着》,正是为那些长期劳动于“地下”的工人而作。他不仅捕捉到了那些患有尘肺病的风钻工的生存细节,更揭露了当下这群发展的牺牲者抗争艰难、备受打压的现实。

扫描二维码欣赏《活着》

《活着》

作曲:今晚吃鱼丸

作词:徐浩彧 

也曾带着美好憧憬来到了这座城市

也梦想过能给家人和孩子挣下一套房子

如今只能拖着残破的身躯面对无情的现实

风钻溅出的沙子将他的肺部侵蚀

多么无助 求助却被拦在了住处 一纸诊断书

仿佛已经宣布了他的生命长度

无缘无故 血汗钱被拖欠 奇怪的名目

大雨如注 走投无路 老板却在荒淫无度

他每天走出井窑 身上布满粉尘的味道

地沟油做出得晚餐却舍不得多给一勺

他苦笑 只好和工友含着泪打闹

能看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是他最大的目标

多么可笑 他还在收集所谓的证据

他不知道 有些个领导只要政绩

为了这座城市的建设 他 付出了无数

却成为了 人们口中影响治安的因素

活着就是折腾 一次次被命运捉弄

冷漠的人不会被说动 他的心在隐隐作痛

感叹社会不公想说的话都噎在了喉咙

勉为其难的笑容 男人的眼泪洒在了空中

活着就是折腾 一次次被命运捉弄

冷漠的人不会被说动 他的心在隐隐作痛

感叹社会不公想说的话都噎在了喉咙

勉为其难的笑容 男人的眼泪洒在了空中

他无数次的想要逃离这座城市

面对他的却是冷漠无情的现实

他不再坚持 因为感到前所未有的弱势

孤注一掷 只希望得到一些人的注视

曾经有力的双手现在止不住的颤抖 他战斗

疾病让他再也无力还手 低下了头

也想过结束这一切的忧愁 突然回首

发现家人和孩子还在身后

他的时间不多 只想给孩子留点什么

却发现了这么多年自己身上没有什么

一个人走他爱的人还能靠什么

他早已习惯这种感觉叫做求死不得

他睡着了 睡得前所未有的安静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他看到水秀山青

这是他在这里第一次感觉到安宁

他多希望这样一直下去 再也不醒

这不是一首没有故事的嘻哈。听完《活着》后,我们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它的创作背景,发现果然不简单。

地下嘻哈的地下故事

5月8日(没错,就是最近),来自湖南省桑植、耒阳和汨罗三地罹患尘肺病的工人又来到了深圳。在经历了政府部门不断地推诿、防暴队抓捕以及漫长的领导开会讨论之后,深圳市有关部门依然没有回应工友们的主要诉求。这批工人都曾在深圳从事风钻工作,并因此患上致死的职业病——矽肺病。

这已经是2018年初以来,工人们第三次带病到深圳市维权。然而,工友诉求信上的170个红手印还没有干透,5月14日的下午,信访办的领导就来劝工友们回家。据工友描述,该领导讲话极具感染力,却回避了工人诉求的所有关键问题。实际上,此前工友到深圳来的几次维权,都以深圳市政府将工友遣返回家告终。

月14日,张家界和汨罗的工友们把自己的诉求写了出来,每个人签名按手印并征集了170多人的签名。

对于工人的诉求,深圳市政府一直主张走法律程序。5月11日,深圳市信访局曾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该方案坚持让工友们走法律程序,但这个方案没有明确的赔偿方案,对于不能证明劳动关系的工友的赔偿方案更只字未提。

根据工人们的判断,这份方案对自己非常不利。首先,如果走法律程序,劳动关系的确认是基础。但由于过去政府部门长期监管不力,多数工友在深圳工地打工时并没有和雇主签订劳动合同,导致他们缺少劳动合同、社保等能够有效证明劳动关系的证据,走法律程序困难重重。其次,工友表示这份方案的时间设定过于拖沓,明显是在拖延时间,工友们的病情在不断恶化,再加上经济条件的制约,维权工人们十分被动。

不过,这份方案也体现了政府态度的变化。5月8日,在工友坚持理性维权,走合法信访程序的情况下,数以百计的保安协警不顾维权工友罹患尘肺病的情况,对工友实行暴力抓捕。有工友被推倒在地上受了伤,另外有五六人被送往医院。但工人坚持集体驻守信访大厅,直到半夜12点,警方释放了他们的6名工友兄弟。工友的坚持促使政府在未来的两天转变态度,与工友积极对话。

但如今,深圳市政府极力遣返工人、避重就轻的做法仍然让工人的维权之路迷雾重重。而《活着》这首rap,也正是创作者在关注了此事之后为工友们作的,希望能够通过这样的形式,让更多的人关注这一群体。

深圳市政府为什么该背锅?

90年代以来,来自湖南耒阳、桑植和汨罗的工人们先后进入风钻爆破行业。深圳城市建筑发展的需求,吸引了大批建筑工人到深圳打工,由于深圳的地下分布了大量坚硬的花岗岩,就产生了大量对风钻爆破工人的需求。

这项工作具有极大的职业病风险。风钻工人经常需要下到三四十米的井下进行作业,做轻风化花岗岩的风钻工作会产生大量的粉尘。包工单位对劳动防护轻视,加上当地政府对此监管不到位,工人们往往只是带一个医用口罩进行防护。恶劣的工作环境导致很多人的身体状况开始恶化,很快,他们知道了一个新名词——尘肺病。

风钻工人的工作场景

2009年,来自耒阳和张家界桑植县的150多名患有尘肺病的工人开始维权。他们要求深圳市政府为他们做职业病鉴定并根据结果进行赔偿。根据我国的《职业病防治法》,工人必须先出具劳动关系证明,职业病防治院才能为工人做职业病鉴定。但建筑行业长期实行分包制度,多数建筑工人从没签过劳动合同,也没买过社保,因此很难拿出证明劳动关系的证据。

但与今天不同的是,当时的工人的行动得到了主流媒体的关注,深圳市政府开辟了绿色通道,为150多名工友进行了尘肺病鉴定,结果有40余名工友被查出不同程度的尘肺病。当时的解决方案是:被检出尘肺病的工友中,具有劳动关系证明的,走正常法律程序,没有劳动关系的,则按照病情严重程度获得7到11万的政府“人文关怀”基金。

然而,在2017年湖南省调查省内尘肺病状况之际,却查出大量新的尘肺病病例。据统计,张家界桑植县有300多确诊或疑似尘肺,耒阳有近200人,汨罗有30多人。这些工人大多在深圳打工,且在2009年之后继续停止从事风钻。事实上,由于尘肺病漫长的潜伏期,不少在2009年未能诊断为尘肺病的工人在当时就已经检查出有肺部异常,却未被确诊。

如今,被重新确诊为尘肺的工人再度南下,向深圳市政府讨个说法。

春节前夕,来自湖南的尘肺工人开启了2018年的第一次维权。此次维权的情况与2009年是类似的,即最大的困难依然在于劳动关系,进而是尘肺病的认证。这意味着多数工友的权利无法通过法律程序申诉。当时他们得到了深圳市的一个口头承诺:春节后,深圳市会派工作组到湖南当地解决问题。但春节之后,4月份深圳派来的工作组依然只是让工友们搜集证据,走法律程序。而就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有三位工友没等到结果,就离开了人世(张家界两人、耒阳一人)。

4月24日张家界工友王祥勇去世,去世前他的劳动关系已经得到认证,但直到去世也没有做职业病还鉴定,王祥勇生前花费的十多万医疗费没有着落。

4月18日,工友们第二次来到深圳信访局。可4月19日早上,当他们在厅内静静等待答复时,迎接他们的却是防暴队。他们被分开送到不同地方,政府还给每个人分配律师,要求走法律途径。不过,这次维权并非毫无进展,深圳市政府通过各种渠道帮助不到1/10的工友确认了劳动关系。但是,到了4月27日,很大一部分工友因为身上带的钱已经不够,甚至没法吃饭了,才同意乘坐政府派出的大巴返回湖南。

二下深圳,工友们的诉求依然没有得到深圳市方面的正面回应,5月8日,工友们又凝聚起力量,第三次来到深圳。而这次他们一到深圳,就遇到了前文所述的事件。一切还在进行中。

维权的背后,是什么?

罹患尘肺病的工友多数是青壮年,正是家中的顶梁柱。患病之后,他们就无法再从事体力劳动,家庭也就失去了主要的收入来源。此外,尘肺病的治疗需要花费高昂的费用(并且无法治愈),每次患病住院支出都在万元以上。沉重的经济压力下,很多家庭支离破碎、负债累累。

王翠兰老人,5个儿子4个死于尘肺,最小的儿子现在尘肺三期,正在深圳维权。

另外,部分在2009年未检查出尘肺病、但随后病症发作的人在此次维权之前就已经去世,其中不少是自杀。根据相关报道,2009年至2015年在湖南耒阳县,共有37人因尘肺病去世,其中至少9人因为无法忍受发作时的痛苦,死于自杀。身后留下的是再被贫困化的妻儿。

李万美“瘦得只剩下骨头”,跪在床上,只穿了条内裤,双手支撑身体,头抵着枕头。有电风扇吹风,但呼吸不畅,李万美还是全身冒汗。“像水从他身上倒下来一样。”李万美已几天没吃、没睡,就一直那么跪着。不到一个月后,李万美以跪着的姿势死了。

在导子乡通林村,2011年的腊月一天,尘肺病人王从成无法忍受折磨,先用剪刀刺破自己的喉咙,接着刺伤腹部,又将双手与插线板放入水盆。他死在了自残后的次日。

曹满云瘦得不到70斤,不断咳嗽,脸涨得通红。回耒阳的路上,他说,哥,我实在受不了了,你帮我买瓶农药吧。 “再坚持坚持,过完春节给你买。”曹斌说他这样安慰弟弟。回家后,曹满云住进了耒阳市中医院,第二天,他从七楼病房跳下。当时(曹斌的)哥哥曹金刚从长沙住院回来,他一直流泪,但呼吸困难,吸了很久的氧气,才哭出声来。今年4月的一个下午,曹金选择了喝农药。

—— 《湖南耒阳尘肺乡调查:多人痛苦自杀》

张家界已故工友王祥辉在2009年由深圳职防院给出的诊断书

病魔、经济困难、政府的分化以及主流媒体的失声依然考验着维权的工友们。深圳市政府能拖,工友们却不能再等。

在身患绝症与因病致贫的困境下,工人们是深圳的建设者,也是发展的牺牲者,尘肺工人的诉求就是深圳市政府的责任。如今,“好心人”尚能够在狭窄并不断收紧的社交网络空间看见工人们的消息,并为他们自愿捐款、作歌呐喊、举牌支援,甚至有热心路人在现场给他们提供食物、为他们歌唱。那么深圳市政府,是不是也该抓紧时间解决问题了呢?

作者:江下的老马,是我

编辑:大蘑菇

美编:黄山

土逗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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