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纯:同“熊猫”喝茶也是很有趣的。

By 笑翻江山 at 2020-05-12

有人说,我写自己在派出所的经历,就像一个刚踏入社会的毛头小孩,对一切都充满新鲜感。这个说得没错,而且我也是有意去这样观察。当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去写一些宏观问题的时候,我会提醒自己要“政治地”去看待它们,以免错过了其中一些重要的“政治意涵”。然而当我身处体制机关之中,随时有可能遭到“专政”,或者被笼罩在它们的权力范围之内,我反而尽量让自己“非政治化”地去面对这些,以避免不必要的心理压力。

我从派出所接待我的警员的口音中听出他惯常说的是粤语,于是毫不犹豫地切换了语言频道,后来进来的,只要能说粤语,我都让他用粤语跟我沟通。第一轮的问话结束,我和问我话的中年警官聊到他中上学的女儿,并交流了一下对深圳教育的一些看法。在等待手机拷贝结束的期间,我也和负责技术工作的人员聊到在深圳工作的压力,以及业余打发时间的方式。

我并不是想让他们对我放松警惕,更多地,我是在挖掘他们身上“人性化”的一面,以缓解自己的紧张。这几年来,我看过太多抗争者和异见者写到暴力机器的成员,在他们笔下,后者要么表现得确实像“机器”,要么对他们怀有极其强烈的恶意。我并非说他们写的不是事实,只是当自己进入那种地方,过分去留意那些方面,那对自己的心态百害无一利,只会过早让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惧,更容易被他们击溃。

跟他们聊天时,我固然发现彼此根本政治立场的不同,但也看得出他们所做的并非针对我个人。里面当然有一些冷冰冰的部分,比如对我的询问和记录,但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工作而已。在与多个部门的多次打交道过程中,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些不同部门的成员,不仅在自我认知上,完全把自己当作正常的公务员,而且也甚少意识到他们对工作对象所造成的心理影响。比如我在他们面前提到移民,他们会认为我是因为被人肉以后影响到正常的生活,而不是因为担心他们以后会经常来找我。他们的思维是这样的:如果你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那就不需要怕他们,如果你做了违法的事,那也不值得同情。也许是我观察得不仔细,但在目前接触到的不同部门的人员里,我还没遇到那种纯粹享受自己掌握权力的快感的。

整个过程中,我除了在发掘他们日常化的方面,也尝试跳出自己的处境,去观察整个维稳机制去如何运作的。譬如说,我大概知道,自己的许多社交账号,包括脸书和推特,都处于被监控之中,但我不知道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监控我的脸书,因为我的脸书的隐私设置已经是最高级,所以有可能是上面的好友里有他们的线人。一旦他们发现我发布了什么敏感的内容,他们会让负责我的国保跟我沟通,要求我删除,如果我拒绝删除,又没能给出合适的理由(是的,在他们那里也有讨价还价的空间),这就会在我的记录上留下消极的评价。

他们也会在外面搜集我涉敏活动的信息,这些信息累积到一定程度(像明州案,我发布一次视频就直接敏感爆表了),国保就会约我出来喝茶,让我对那些活动进行解释,我的解释在记录上都会有所反映。根据我对自己那份记录的了解,它至少包括了陶崇园案、左翼青年、明州案和最近去香港游行的事,它也知道我在港台有哪些师友,以及我与哪些外媒有过联系。至于其他人生履历,那是不在话下。

因为这种探索的心态,我慢慢不太害怕他们找我了。这些当下不愉快的经历,都可能转变成我以后做学术和搞创作的素材,一旦这样想,那就变成了一次次冒险之旅,就算偶有损伤,感觉也是值得的。在我所接触的工作人员里,有一位给我带来最大启发。我这几年一直在研究官方的意识形态转型,我的基本判断是,这种意识形态转型是失败的,在他身上,我的这个判断得到了印证。

首先根据我和他打交道的一些细节,我可以大概推断出他的级别,我的逻辑是这样的:如果这两年意识形态转型是成功的,那在他这种级别的领导的思想中,那些意识形态应该可以清楚地反映出来;而且如果他真的理解了这个意识形态,他也会有动机对我说出来,因为他在我面前还是代表体制的,这种表态是必要的。

我们的交谈,双方都在营造一种轻松的气氛,但他还是说了不少场面话,所以合理来说,这些场面话应该包含官方的意识形态的内容。事实上,他确实跟我说了类似的,那就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但在此之前,他大肆批判了马克思主义,说里面谈到的“剥削”和“剩余价值”,他觉得都是胡说八道。

且不说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能构成真正的意识形态,因为里面包含的“自由”、“民主”、“平等”、“法治”,一般体制内人员就很难解释清楚它们和普世价值有什么区别。更重要的是,在官方意识形态里,马克思主义依然是基础,是不能被批判的。这位有司朋友,不仅如他自己所说,“完全不知道最高层在想什么”,而且也不清楚官方意识形态的方向,到最后,只有两个价值是坚定的,一是稳定,二是爱国。

许多人可能觉得诉说自己被喝茶,表情语气应该是凄苦的,或至少是严肃的,我完全不这么认为。在将这些喝茶的细节与自己的理论对应上(有可能这种对应是错的,毕竟样本有限)以后,我没有马上将它写出来,但不止一次在朋友面前说过,还将它变成段子。因为和我谈这些话题的人,大多是有过被喝茶的经历,或者以后可能有这样遭遇的人,我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可以有另一种心态来面对和讲述这些事情。我们可以不悲情化,而是日常化、学术化,甚至娱乐化。

我们一边理解它,一边嘲笑它,挖掘其中让我们感到熟悉的一切,以此在精神上对抗它意图创造出来的恐怖。和极权抗衡的关键,不是在力量上盖过它,而是一直保持我们身上的人性和人格整全,并将它们贯彻到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公共领域之中。在这个过程,言说不仅可以帮助我们抵御恐怖,它还在其中塑造我们的人格同一性。只有知道自己能承担什么,我们才能明白“我是谁”。

https://github.com/ChenChunCamus/article/blob/master/2019/%E4%BB%A5%E8%A8%80%E8%AF%B4%E5%AF%B9%E6%8A%97%E6%81%90%E6%80%96.md

陈纯, 熊猫, 喝茶, 有趣


请喝茶的部门和级别也是不同的。有的熊猫相对【食草系】,有的则是【食肉动物】。这篇文章的作者估计主要应付的是食草系的熊猫(及与其配合的部门)。

国家机器上的“螺丝钉”当然也是人。有职权的人,有工作任务的人,有不同观点、立场、性格、经历的人,有家庭的人,想多拿奖金的人。没必要美化,也没必要妖魔化。

到最后,只有两个价值是坚定的,一是稳定,二是爱国。

这点归纳的很好。基本上就是维稳部门传达给“螺丝钉”的指导思想。用一个词来归纳,“大局”。

所以,想与熊猫谈天说地的人,要加强大局观的理论学习。

至于顶上的人,什么有价值,就信什么,哈哈。

爱狗却养猫 at 2020-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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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狗却养猫 #1 “我们一边理解它,一边嘲笑它,挖掘其中让我们感到熟悉的一切,以此在精神上对抗它意图创造出来的恐怖。和极权抗衡的关键,不是在力量上盖过它,而是一直保持我们身上的人性和人格整全,并将它们贯彻到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公共领域之中。”

我欣赏,赞同这段。觉得比刘晓波这段还好点。

“因為,仇恨會腐蝕一個人的智慧和良知,敵人意識將毒化一個民族的精神,煽動起你死我活的殘酷鬥爭,毀掉一個社會的寬容和人性,阻礙一個國家走向自由民主的進程。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夠超越個人的遭遇來看待國家的發展和社會的變化,以最大的善意對待政權的敵意,以愛化解恨。。

笑翻江山 at 2020-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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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狗却养猫 #1 其实每个国家都有国旗国歌,都讲爱国主义。加大拿还怪咖些,国家元首是英女王,搞爱二国主义。老美为打击恐怖势力出兵到外国去抓,有个啥监狱全球有名。悍警打击犯罪分子,遇上治安失控,打砸抢烧了,动用军队镇压。老美的爱国主义宣传水平姿式蛮高的,也是深入人心的,各种大型活动都有爱国秀。

中国就是谁搞什么都是一股党味,大葱味,令人不适。加之又言论管制,没有了批评的自由,人为的显得假了。

望了阿共就有点烦。

笑翻江山 at 2020-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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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翻江山 #2

“我们一边理解它,一边嘲笑它,挖掘其中让我们感到熟悉的一切,以此在精神上对抗它意图创造出来的恐怖。和极权抗衡的关键,不是在力量上盖过它,而是一直保持我们身上的人性和人格整全,并将它们贯彻到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公共领域之中。”我欣赏,赞同这段。

这一段我也很喜欢。让我想起我很喜欢的哲学家所说的一句话,理解,即自由。

面对国家机器这个庞然大物,个人确实太过弱小。如果不愿意做一个“顺民”,就要有勇气。恐惧吗?当然有,这是人类本能。但是单纯惧怕没有用,反而会让人迷失自己,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事;也会让人扭曲他人,或者将其看得无所不能,或者看得无比恶毒。勇气从哪里来呢?我也没有想得很明白。但大概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理性的思考,和对某些底线的信念。

关于仇恨,我个人觉得,“以爱化解恨”这件事属于圣人所为,普通人难以做到也无需强求。其实“爱”“恨”都是正常的情绪,“恨”也并不代表就会作出错误的事(但可能因为情绪上头容易作出错误的事)。关键还在于,将人当作人来看,就算再有斗争也能保持基本的人性底线。

爱狗却养猫 at 2020-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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