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为什么要研究“杨贵妃是否处子入宫“?(节选)
原文:李舒
陈寅恪为国学大师,恐怕鲜有不心悦诚服的,当然他的学问也不仅限于国学。这样一位大师,竟然在课堂上讲“杨贵妃入宫时是否是处女”这样一个课题,自然让“正经”的中国人感到不适,大骂其无聊、龌蹉。
清朝学者朱彝尊曾就同一件事做过考证,他的核心观点是,杨玉环曾嫁给过寿王李瑁(唐玄宗第十八子)不假,但是他俩还没来得及有实质性关系,杨玉环就被送进了道观清修,所以唐玄宗娶的这个儿媳妇其实还是处子之身。
朱先生考证杨贵妃的问题,就发表在他的《曝书亭集》里。朱先生说,宋代以来,大家都说,唐玄宗是父纳子妻,不合伦常。但我经过研究发现了一个结论,杨玉环小姐虽然被册封为寿王妃,但实际上没有和寿王同房。为啥呢?因为根据《开元礼》,“亲王纳妃”有以下程序:为(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册妃。(七)亲迎。(八)同牢。(九)妃朝见。(十)婚会。(十一)妇人礼会。(十二)飨丈夫送者。(十三)飨妇人送者。也就是说册妃只是扯证,能不能住到一起,还有“亲迎”和“同牢”两个程序。
杨玉环是开元二十三年12月24日(哇塞是平安夜!)册为寿王妃的,但第二年,寿王他妈就死了,要守丧;紧接着又遇上李隆基妈妈的忌日,杨玉环小姐就在开元二十五年正月二日以女道士的身份入宫,这时她不过是寿王名义上的妻子,很有可能根本来不及和寿王办喜事,更没和寿王入洞房。
杨玉环是开元二十三年12月24日册为寿王妃的,但第二年,寿王他妈就死了,要守丧;紧接着又遇上李隆基妈妈的忌日,杨玉环小姐就在开元二十五年正月二日以女道士的身份入宫,这时她不过是寿王名义上的妻子,很有可能根本来不及和寿王办喜事,更没和寿王入洞房。
而陈寅恪先生在《元白诗笺证稿》中说:“杨氏入宫,至早亦必在开元二十六年正月二日。其间相隔至少已越两岁,岂有距离如是长久,既已请期而不亲迎同牢乎?”杨玉环最早进宫的日期,实在开元二十六年正月初二,这时候,她和寿王定亲已经至少两年,寿王的母亲去世,则是在两人订亲大半年之后,中间间隔这半年,寿王要是不睡,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陈寅恪做此研究的目的自然不只是为了反驳朱彝尊,而是要通过此事说明李唐王朝确实是思想开放,而这种开放是纯汉人绝对无法接受的,究其根本原因,则是胡汉混血带来的贞洁观念的彻底转变。
这就涉及到陈寅恪先生的另一个研究——李唐皇室其实不是纯种汉人,而是严重鲜卑化的汉人。按照唐高祖李渊自己的说法,他是西凉王李皓的后代,暂且假定李氏父族是纯种汉人。但是,李源的母亲独孤氏、李世民的母亲窦氏(原鲜卑姓:纥豆陵)、以及李治的母亲长孙皇后等全都是鲜卑女子,所以李唐皇室实际上是“有胡人血统的汉人”,而且至少在初唐时期,鲜卑血统是远远多于汉族血统的。
只要了解陈寅恪一贯的史学思想,就会明白他关心的根本不是杨贵妃初夜到底给了谁,而是通过这一问题观察唐代的婚姻制度,胡汉混血带来的贞洁观念转变,乃至李唐王朝的血统、风气和政治演变。如果一个皇帝都可以接受非处女,我等屁民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季羡林对于陈寅恪这个选题和论证很是钦佩,他在《对我影响最大的几本书》一文中写道:“寅恪先生考证不避琐细,但绝不是为考证而考证,小中见大,其中往往含着极大的问题。比如,他考证杨玉环是否以处女入宫。这个问题确极猥琐,不登大雅之堂。无怪一个学者说:这太Trivial(微不足道)了。焉知寅恪先先是想研究李唐皇族的家风。在这个问题上,汉族与少数民族看法是不一样的。寅恪先生从看似细微的问题入手探讨民族问题和文化问题,由小及大,使自己的立论坚实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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